贡献者: addis
(本文根据 CC-BY 协议转载自季燕江的《量子序曲》,进行了重新排版和少量修改)
在《生活大爆炸》的第 3 季第 10 集中,莱纳德邀请伯纳黛特参观他正在做的验证 AB 效应(全称是阿哈朗诺夫-玻姆效应)的实验。佩妮不想落于人后,也想在聚餐的时候谈论莱纳德的实验,于是央求谢尔顿教她物理。
但物理是没法速成的,要讲就得从古希腊开始。
“假想在一个炎热的夏季的夜晚,你刚刚在阿戈拉(集市)买完东西……”
“但,这与莱纳德的研究有什么关系呢?”
谢尔顿的回答是:“科学是个 2600 年的旅程,从古希腊开始,经由牛顿,到玻尔(旧量子论),然后薛定谔(波动力学),到哥本哈根学派”,最后我们才能谈论莱纳德的实验。
我们也采用类似的路径,首先让我们回到 2600 年前雅典的阿戈拉,一个炎热的夏季夜晚,那里正有人在发表关于原子的理论。
关于物质的理论,自古就有,比如古希腊的泰勒斯曾说 “万物皆水”,后来又有人说万物是四种元素 “水、气、土、火” 构成。这就是所谓四元素说。
四元素说本来是古希腊人的常识(common sense),但柏拉图给这种关于物质的学说理论化,系统化了。这些内容被记载在柏拉图(427 BC — 347 BC)的宇宙论《蒂迈欧篇》中。
这里我们可以给出一个论证的概要:
这些形都是很小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 “水气土火” 的原子。并且这些原子还可以相互转化。
元素 | 正 $n$ 面体 | 等腰直角三角形 | $30^o$ 直角三角形 |
土 | 正六面体 | 12 | 0 |
火 | 正四面体 | 0 | 8 |
气 | 正八面体 | 0 | 16 |
水 | 正二十面体 | 0 | 40 |
从思维的角度这是属于同一母型(Prototype)的。如果我们说古代思想会对近代科学有启迪作用,或我们说人总是在几种思维母型里打转转就毫不奇怪了。实际上量子力学的创建者,比如海森堡自幼就熟读《蒂迈欧篇》,如果说这些这些直观的图像会对他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可能并不夸张。
以上是柏拉图元素论的概要,当然这些都是非常粗糙的论证,而且经不起实验的定量检测,但元素之间可以互相转化,这个想法还是启迪了后来的炼金术,并最终导致了近代化学的出现。
原子在古希腊语中不可再分的意思,这个不可再分固可以做物理上的拆分理解,亦可作逻辑上的不可再分(析)理解。比如刚才介绍的柏拉图关于 “水气火土” 四元素的理论就是逻辑上无法再分析的范例。
柏拉图的理论在古代是显学,2000 多年来一直有稳定的传承,但它在古代并非没有对手,比如从德谟克利特、留基伯到伊壁鸠鲁、卢克莱修的原子论。但说实话这两种理论区别并不大,他们争执不休,以至于柏拉图都准备带弟子去焚烧德谟克利特的著作,并非是他们对自然真有什么本质的看法不同,毕竟都是一个时代对自然的看法。
关键的分歧是他们对伦理学和政治学的观点不一样,而古人的学问是个整体,伦理学的基础是哲学和科学,要驳倒对方,争取听众,釜底抽薪,攻击对方的科学观点是一个潜在的选择。
古代原子论者是今天所说的唯物论者,他们不相信灵魂,把生命看做是一堆原子具有功能性、活性或协调一致运动的集合。就好像是一把调谐良好的里拉琴,只要弦不断就能奏出美妙的音乐,对应于人的生命状态,而弦断则对应人亡,灵魂在这里是无所栖身的。没有灵魂,自然就没有死后世界,所有传统的道德说理就被架空了,Polis 将处于危机之中。柏拉图派对唯物论者(或自然哲学家)的反感和敌对就在这里。
当然这并非我们现在的主题,我也不再继续展开讨论,而仅仅强调一点,即当我们讲到古代原子论的时候,我们应把柏拉图派的很多观点、理论也置于古代原子论的范畴内,而不仅仅是介绍自然哲学家的原子论。实际上很多柏拉图派的理念,比如天球的理念和近代原子模型是很接近的。对玻尔、海森堡这些哲学倾向很强的物理学家,很难想象他们没有阅读过《理想国》和《蒂迈欧篇》,而如果读过的话,他们一定对柏拉图的 “数学-几何学” 的宇宙模型印象深刻。
下面我将扼要地介绍伊壁鸠鲁的原子论,伊壁鸠鲁(341 BC — 270 BC)的《致希罗多德书信》是现存最早的关于原子论的记录,再早的比如德谟克利特和留基伯的就都已经失传了。
小结一下:柏拉图的四元素说和伊壁鸠鲁的原子论都是基于 “形” 的学说,但伊壁鸠鲁不能把他的理论数学化同时他的兴趣也不在于研究诸如——既然原子是有大小的,那么原子的大小到底是多少呢?——这类问题。
因此虽然古代原子论,无论是柏拉图的学说还是伊壁鸠鲁等自然哲学家的学说对人们想象原子有启发,但都不能说古希腊人已经接近了一个近代的原子论。近代原子论正如海森堡所说,是建立在一系列实验事实基础上的,当然还有概念体系和计算方法。
以下摘录海森堡在《物理学和哲学》第四章的一段讨论作为本小节的结束。
“在将原子物理学中的现代观点和希腊哲学作了类比之后,我们必须补充一个警告,即对这种类比不应有所误解。乍看起来,似乎希腊哲学家由于某种天才直觉而得到了与我们现代相同或很相似的结论,而我们的结论却是经过几个世纪的实验和数学方面的艰苦劳动才得到的。对我们的类比的这种解释无论如何是一种完全的误解。
在现代科学和希腊哲学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那就是现代科学的经验主义态度。自从伽利略和牛顿的时代以来,现代科学就已奠基于对自然的详细研究之上,奠基于这样一个假设之上,这就是:只有已被实验证实的或至少能被实验证实的陈述才是容许作出的。为了研究细节并在连续不断的变化中找到经久不变的定律,人们可用一个实验在自然中隔离出若干事件,这种观念希腊哲学家是没有想到过的。
由此可见,现代科学在一开始就立足于一个比古代哲学更谨慎同时也更巩固得多的基础之上。因此,现代物理学的陈述在某种意义上比希腊哲学更严肃得多。”
首先由圆出发,假设圆的半径是 $R$,角 $\theta$ 张成的圆弧是 $l$。
这其实构成了对角度 $\theta$ 的定义,
假想这个圆以半径 $R$ 完整地转一圈,我们把这个角度定义为 $2 \pi$,在平面上的张角只能取 $0 \to 2 \pi$,$\pi$ 是个无理数,它近似地等于:
这样定义的角度叫 “弧度制”。但通常我们会把一个完整的圆周分成完全相等的 360 份,每一份称为一度,一度再等分为 60 份,每份叫一分,一分再等分为 60 份,每份叫 1 秒,这就是所谓 “度分秒” 制。
“度分秒制” 的好处是,60 很容易被 2、3、4、5、6 等分,这对古人精确地计算星星在天空中的方位是很重要的。比如:17 度 25 分 30 秒可记为:
我们可以把一个圆周对应的张角分成完全相等的四份,每一份都是个直角,一个直角在弧度制下是 $\pi/2$,而在度分秒制下则是 $90^o$。
现在来考虑一个直角三角形,即一个角是直角的三角形:
假设其中一个锐角是 $\theta$,$\theta$ 所对的直角边是 $a$,另一条直角边是 $b$,斜边是 $c$,我们有毕达哥拉斯定理:“斜边的平方等于两直角边的平方和”。
我们可定义正弦和余弦函数如下:
即正弦函数被定义为对边 $a$ 与斜边 $c$ 之比,而余弦函数被定义为邻边 $b$ 和斜边 $c$ 之比。
类似地我们还可定义正切函数($\tan \theta$)和余切函数($\cot \theta$):
现在考虑一个单位圆,即半径为 1 的圆,假设圆上一点逆时针地围绕圆心转动起来。这一点向 $x$ 轴的投影是 $x$,向 $y$ 轴的投影是 $y$。
据说第一个三角函数表(Trigonometric table)是古希腊天文学家伊巴古(又译作喜帕恰斯,190-125 BC)编纂的。
$\theta$ | $\sin \theta$ | $\cos \theta$ |
0 | 0 | 1 |
$\pi/4$ | $\frac{1}{\sqrt 2}$ | $\frac{1}{\sqrt 2}$ |
$\pi/2$ | 1 | 0 |
$\pi$ | 0 | -1 |
根据上表,我们可以计算:
于是得到正弦/余弦函数的性质:
当 $\theta$ 从 $0 \to 2\pi$ 变化时,$x$ 的取值将从 $1 \to 0 \to -1 \to 0 \to 1$,然后重复,而 $y$ 的取值将从 $0 \to 1 \to 0 \to -1 \to 0$,然后重复。
这种周期性的运动很类似月相的变化,望是满月,朔是新月,由于月球围绕地球的运动,我们在地球上观察将看到月亮由月初的新月,到月中(十五)的满月,然后到月末又回到新月,然后重复。
在此意义下我们称 $\theta$ 为相位(phase)。
正弦和余弦函数在物理学中的用处很多,比如它是弹簧振子的解,是波动方程的解等。
对振动而言,相位是:
这里 $\omega$ 叫角频率,当 $\omega t = 2 \pi$ 时,振动正好重复一个周期 $T$,
描述振动的方程是:
$A$ 叫做振幅,振动将在 $A \to 0 \to -A \to 0 \to A$ 重复发生。
时间 | 相位 | 位置 |
0 | 0 | A |
T/4 | $\pi /2 $ | 0 |
T/2 | $\pi$ | -A |
3T/4 | $3 \pi /2 $ | 0 |
T | $2\pi$ | A |
但有时候当 $t = 0$ 时,我们就已经有了一个非零的相位 $\theta_0$ 了,这时描述振动的方程将变成:
这里 $\theta_0$ 叫做初相位(initial phase),我们管用正弦/余弦函数描述的振动叫简谐振动。
振动是在时间变量上的重复。波动是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重复。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维的时间再加上三维的空间。为了简单,我们先考虑空间也是一维的情况。
假设我们在体育场里造人浪(Mexican wave),开始的时候也许只有一个人重复地做 “站起-欢呼-坐下”,再 “站起-欢呼” 再 “坐下”,然后重复的动作,他旁边紧挨着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会跟着模仿他的动作,但因为距离的存在,旁边的人要反应过来跟着他一起做需要过一段时间,即有个时间的延迟。
假设人与人之间的间距是 $\Delta x$,时间的延迟是 $\Delta t$,波动在空间上传播的速度就是:
假设第一个人正好完成了一个振动的周期 $T$:“坐着、站起、欢呼、坐下、坐着”
这时如果他抬头看的话,他会发现距离他 $\lambda$ 远处某个人正处于和他一样 “坐着” 的状态,而且他马上就要站起来了,因为他紧邻的人已经在做 “站起” 的动作了。
可以设想,这两个相距 $\lambda$ 的人将做完全同步的振动,在我们外人看来,他们一起 “坐着”,又一起 “站起”,一起 “欢呼”,……
如果用振动的语言说的话,它们的相位是相同的。但这么说让我们不舒服,因为毕竟后一个人的运动要晚于第一个人,我们说,“空间相距 $\lambda$ 远的两个点,它们运动的相位正好差 $2 \pi$”。
这样说就舒服了。
现在我们假设体育场里已经造起了人浪,我们应该如何描述它呢?这是一个以空间位置 $x$ 和时间 $t$ 为变量的函数。
假设 $t$ 固定,比如令 $t = 0$ 我们得到一个随 $x$ 起伏变化的函数,这就相当于是照相机照的快照,在某个时间运动冻结了,但仍会在空间 $x$ 上有个分布,假设这个函数是:
这个分布其实就是个波形,它围绕 $x = 0$ 附近展开。单独看这个随 $x$ 起伏的波形,它也是周期性的,是空间调制意义下的周期性,每增加波长 $\lambda$,$\psi$ 就重复。
假设 $\psi$ 可以表示为一个正弦/余弦函数,这意味着:$x$ 每增加 $\lambda$,相位的变化是 $2 \pi$。即:
现在假设时间是 $t$,并且 $t > 0$,波形会向前传播,时间 $t$ 波形向前移动了 $vt$,这意味着波函数是在 $x = vt$ 附近展开的。
假设波形移动 $\lambda$ 需要花费时间 $T$,波形移动的速度 $v$ 是:
波函数 $\psi(x,t)$ 变成:
定义波矢 $k$,和角频率 $\omega$ 分别为:
波函数取常见的形式:
现在相位是:
固定时间,我们会得到波动随空间的分布,$x$ 越大,相位也越大。固定位置,我们会得到波动就在这个位置随时间的振动。